2008年12月22日 星期一

重傷的中文

上星期五,香港電台的《講東講西》有嘉賓講者陳雲,題目為‘重傷的中文’。

我對這個題目極感興趣,就是由於‘知恥近乎勇’,自知中文寫得不好,就想知多一點點!加上我經常讀陳雲的文章,對他的學養非常敬佩,當然不會錯過這節目,但好令我失望,祗是聽了一兩節,便再聽不下去了!

並不是陳雲的問題,而是兩位主持人祗顧自我表現,沒有做好‘傳球’的工作,陳雲根本沒有發揮的餘地!

雖沒有聽完,但仍收到陳雲的一個非常值得思考的觀點!這就是香港的中文受了英文的嚴重污染。我‘自首’,每當編輯文章時,我都會特別留意自己是否用了不必要的連接詞,例如‘如果’、‘所以’、‘因為’、‘事實上’等等……,我就是有不必要地使用‘如果’的習慣。這是受了英語,或更準確的是‘電腦語言’的污染!編程是不可以沒有‘if’的!優質的中文,就絶少需要這類虛字、虛詞。

中文的美,就美在詩意的含混(poetic ambiguity),中文並無嚴格的文法,語句可極簡潔,而發揮的空間就十分大。就以‘馬致遠’的《天凈沙 秋思》為例

『枯藤老樹昏鴉。
小橋流水人家。
古道西風瘦馬。
夕陽西下,斷腸人在天涯。』

頭十八個字,九個名詞,沒有主詞賓詞之分,沒有連接詞,更沒有動詞,沒有……

九個名詞全無特定的邏輯關係,但就生成了一幅極富詩意的圖畫。你若要我把這翻譯成英文,就請恕我無能為力了!

但我們必需面對現實,中文最美之處,也正是中文的死穴。這就是邏輯不清晰和語義(semantic)含混。例如,

‘皇馬大勝巴塞隆納’和
‘皇馬大敗巴塞隆納’

‘勝’和‘敗’是相反詞,但以上兩句,意思‘可以’完全一致。為甚麼?中文並無嚴格區分‘主動’(active)和‘被動’(passive)句式。第一句是主動句,皇馬是勝方。而第二句就是被動句,巴塞隆納就是敗方!當然,把勝負方倒轉,也是解得通的,這便是‘語義含混’,即文字不可傳達準確的意思。我們讀古文時,便會經常遇到類似問題,特別是古文並無標點符號,很多‘才子’便會使用不同的斷句和聲調,把句子的意思完全顛倒!但若你認為,有了標點符號,便可完全解決問題,就是最非理性的‘迷信’。

太太寫了兩本有關‘密碼學’的中文書,引起創作興趣的,正正是她發覺這題目的英文材料就比中文豐富得多。但在創作過程中,她遇上極多困難。她的中文比我強得多,問題就是她既想寫得‘似中文’,但又在寫邏輯性強的數學!

近幾十年,哲學家的水平出現了嚴重的‘貶值’,節目的兩位主持,都是讀哲學的。可惜,這兩位‘哲學家’就連最基本的邏輯也入不了門。其中一位就以輕蔑態度來形容‘if and only if’。原來,就是他在大一的‘邏輯入門’課,讀不明白這個重要的邏輯概念,不能進邏輯的門,就終身仇視邏輯!

我同意,若把‘if and only if’翻譯成中文,就根本不是中文。但更重要的是,嚴格來說‘if and only if ’都不是英文!英文的邏輯性比中文強,但英文仍有很多非邏輯的地方。這就如我在‘and/or’一文中提到,就是同一個or字,在英文和在邏輯語言上,都有不同的意思!‘if and only if’是邏輯語言,而非日常用語,英文還可勉強放得進,但對詩意語言就毫不兼容(註)。

若我們採取一個積極理性的態度,便要在下列幾個可能性中作出抉擇。

第一,維持中文的特質,保留詩意含混,就讓語義不清。把類似‘if and only if’等的重要邏輯概念,從我們的文字甚至是思考中剔除。把中國和邏輯思維分開。

第二,使用受英文、俄文及/或日文‘污染’的中文。這正正是今天的情況。

第三,把日常使用和要求嚴謹邏輯的文字分開處理。這就是說,新聞、文學、政治、數學、科學、法律等等都會有各自獨立的中文語言。或簡單說‘一文多法’,這並不新鮮,例如,書寫財務單據,數字要用‘大寫’,以減低混淆和塗改的可能。這是比較局部的,我們是否需要全面不同的文法和字彙系統,以適應不同的需要呢?

這些都是價值判斷的問題,我並沒有肯定的答案,但這又是我們必需面對的問題。

註:對不起,‘兼容’肯定是受了污染的中文,但限於中文水平,我實想不出其他詞彙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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