核電安全（三）

謬誤三：核電廠不會引起核爆，出了事都是安全的

這是一種常見的謬誤，前題是正確的，但其引申就錯得很厲害。

的確，要引起核爆是非常困難的，核電廠反應堆的設計，確實是不會引起核爆的。由得知福島出事，我便告訴太太，說福島會有核爆，實在是無知。

但問題就是，廠內貯存的放射性材料，可能比單一核彈還要多千倍計！特別是Mox反應堆和其廢料池，就有極危險的放射性物料。一但發生強烈的常規爆炸，便足以令其洩漏及散發到高空和地下， 當年的‘切爾諾貝爾事故’，也不是核爆而是常規爆炸，但就把放射性物質散發到數千里外！如我前文所說，若不是發動（矇騙）數十萬死士，把地底封了，而讓放射性物質污染了地下水源，可能蘇聯也等不到89年了！

簡單來說，核爆的影響，相對核電事故而言是比較‘範圍小’和‘短時間’的，因為相對大量的放射性物質就在核爆時‘使用了’。但留意‘相對’一詞，‘範圍小’也在說百公里計的半徑，‘短時間’也在說數十年！

本星期初，很多‘有識之士’還被誤導，以為事故已受控制，但我就是一早看出，這才是問題的開始，離‘受控制’甚遠！今天，接近三份一個日本有自來水輻射遠標的報告，事情真是這麼簡單嗎？

再一次，現在才是問題的開始，離‘受控制’甚遠，離‘解決’……

核電安全（二）

謬誤二：東電反應慢，應該這個……那個……

電影『2012』有一“攪笑＂情節，以最高科技建成的”方舟＂就是被一條爬山繩卡住了而不能關閉閘門，控制電腦不容許在未關妥閘門的情況下啟動推進器，全船人的性命繫於一線云云……

這當然是電影，現實上，要關好閘門才可啟動推進器是標準程序，但良好的系統設計必會有所謂manual override的緊急程序，這就是在緊急時，主事者就要決定是否在不妥關閘門的情況下，也要啟動推進器，這當然有問題，甚至必然會做成死傷，但決策者就是要在多件壞事中選一件。事後，我們可以花上幾千甚至幾萬小時，來研究這決定的正確性，而把一些決定稱之為‘人為錯誤’，但當事人就可能祗有幾分鐘，甚至是幾秒去作這類決定！

美國的三里島事件，正是系統發出了警號，而操作員就是錯誤理解和傳釋這個警號，而下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操作指示，以至釀成巨災。今次，很多‘有識之士’都在批評東電反應慢，但現實就是何謂‘正確’方法呢？舉個例子，我先前提到，把海水注入反應堆，其實是很危險的，而且，必然的結果就是要‘埋葬’這個反應堆！不要說安全問題，單是要作一個花費數以千億計的經濟決定，又需要多大的承擔呢？但可能這個‘緊急’和‘非常規’的決定就是要在幾分鐘內下！

對不起，換了是我，我一定做不到！

不要誤會，我不是要為東電說話，而是祗要有核電廠，我們便必需要有這些有知識、有承擔的漢子，坐在決策的最高層！我真希望我國管理核電廠的，全都是正直可靠、以人命為最優先考慮、有知識、負責任、有承擔的硬漢子！

還是我們要求關閉核電廠，會比較易一點？

核電安全（一）

這幾天，聽了太多人（特別是工程師）說核電是安全的，我不想用甚麼利益或陰謀論來猜度他們，這種討論實在意義不大，又或連他們自已都弄不清楚。

但這些觀點就有很多似是疑非的地方，或我就去討論一下。

謬誤一：

福島核電廠是舊科技，如大亞灣核電廠就比它新得多，新的當然先進，先進的當然安全。

其實這並不是一個，而是多個謬誤。首先，請問說這些話的人，曾在一個月或以前，說過福島核電廠不安全嗎？我敢說，直至事情鬧到這麼大前，這些人都會因日本科技的先進和處事態度的認真，對其安全有極大的信心。雖然，日本之前也出現過核事故，但大部份人也不是相信這些是小事故，根本無傷大雅。大亞灣亦曾多次出事，也不是要到掩蓋不來才勉強地‘通報’，又何嘗不是解說是小事！

若福島出事的徵結就在於‘舊’，為甚麼這些偉大的工程師又不一早說呢？再追問下去，大亞灣‘舊’嗎？

近年的三次嚴重核事故，一次在美國，一次在日本，一次在蘇聯，日本和美國不就是世界的科技龍頭嗎？她們不正是掌握了世界最先進的科技嗎？先進一定等如安全嗎？

身為電腦人，我可以直接了當的告訴你，先進不單不一定等如安全，相反，先進很多時就正正等如不安全！

為甚麼？

你可能會留意到，現代的電腦經常會有所謂update patches（國內稱為‘補丁’），前一些時間，我的視窗電腦，差不多三幾天便來一次，patches可以分為兩種，一種是為系統新增功能，而另一種就是修正錯誤，極大部份的patches都是後者，這就意味著，每次看到‘補丁’，其實就代表了系統有錯誤，需要修正！

為甚麼會有這麼多錯誤，理由就是因為複雜，如我之前說過，複雜的系統就必然會出錯，據江湖傳聞，當微軟推出‘Windows 2000’時，其已知但尚未解決之錯誤（bugs）就有六萬多項！事實上，當產品正式推出後，bugs之數目還會不斷上升。

所以，真正關心安全的電腦人，一定會使用至少有幾年歷史的系統，我們的法則是，盡量用最舊的系統，祗要這些系統仍在維護期。大家都知道Linux是有很多免費選擇的，但很多大公司仍然要付出高昂的價格，購買一些‘舊’系統，因為一個系統用不上幾年，就難以知道其問題，更不要奢望甚麼解決方案！

或我舉一個例子，前幾個月iPhone的鬧鐘功能出了點錯，令很多人錯失了重要約會，怨聲載道，大大影響了Apple的商譽，Apple發出了修正，但按前一陣子的報導，問題尚未完全解決，iPhone又再次令人錯失約會！

想想，相對於iPhone整體來說，鬧鐘功能是何其微不足道！但為甚麼以Apple的人力物力，都不能妥善解決這個‘小問題’呢？我從不懷疑Apple修正這個問題的誠意，若不是iPhone，而是部二三百元的手機，根本就不會有這類問題，就算有，修正都可能易如反掌，但就是因為這是iPhone，是部極複雜的電腦，於是要修正一個看似這麼簡單的問題都這麼困難！

又以今次福島事件為例，很多‘外行人’的評論都批評東電反應慢，又或是甚麼應一早做這做那，你以為你想得到的，眾多的專家和工作人員會想不到嗎？若你真是這樣想，又是否自大了一點呢？事實就是由事故發生當天起，福島現場經已極度失控，經已變成人間煉獄，大家都不是不想做，而是做不到！

你還相信一個複雜如核電廠的系統會安全嗎？若先進就是不停加入新的功能，令系統更加複雜，可以預期是更不安全！

寫到這裏，實在太痛苦了，還有很多謬誤要討論，下文再續！

救命！

今天的『信報』有一文『中環天穚點可以冇冷氣』，除了宣揚‘行政霸道’的理念外，更加反映出一般人的環保意識。

我的辦公室在上環，‘中上環天穚系統’是我經常會溜連之地，特別是其於上環之起點，海景清風，又或連接新天星碼頭的一段，都是我的最愛，當有重大難題要思考，我都會拿著相機，在這裏走走，這是我孕育靈感的最佳辦法。

雖然，有一段確實是被高樓大廈所包圍，但其空間亦能讓空氣有足夠流動空間，就算是夏天也不算太熱。又何來冷氣之需呢？

當然，熱與不熱取決於很多因素，夏天，香港很多室內氣溫都低於二十度，冷得要穿毛衣和外套，若穿著可以在二十度保暖的‘工作服’，又會有甚麼地方是不熱的呢？

可是，警鐘已經搞響了，為甚麼我們要這麼危險的核電廠呢？這幾天，我仍然聽到很多評論都說我們並沒有選擇。是的，若以現時能源浪費的增長，我們確實沒有甚麼選擇，若我們繼續‘廣用冷氣’、繼續以參與‘光污染’競賽、繼續……那麼，再建造數以百計的核電廠，也不足夠！

我們並不能一面說環保，但一面要保持，甚或把浪費的生活習慣升級。

我已過了大半生，自私一點說，若真的遇上甚麼，也不是一回事了！但是，和一些在大學裏或剛畢業的年青人交流，我就可以說是悲從中來，不說其他，在未來的五十年，他們要經歷多少次核事故，他們要不要當‘死士’，又或他們會不會受癌症的病苦煎熬，又或弄到家破人亡！最諷刺的就是：這為了甚麼？為的就是要在中環天橋開冷氣！為的就是要保持辦公室的溫度在二十度以下！為的就是要showoff ，把黑夜照得比白天更光亮！為的就是不能在地上行一步，但就要在一個氣溫二十度以下的‘密閉場地’，在跑步機上原地跑！為的是要不去選擇，不論電視節目有多爛，電視機仍是要開著！

我們不是沒選擇，而是不去選擇！我們不是無需負責，祗是在推卸責任！

死士

有朋友問，我說蘇聯用了大量死士去＂埋葬＂核電廠，究竟＂大量＂是多少？

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，共產黨從來都不尊重人命，說話亦毫無誠信可言，確實有多少死士，可能永遠都是一個謎。一個普遍接受的說法是六十萬。

但我對這個說法有所保留，因為以當時的輻射量推算，工人難以支持超過兩天，再考慮這個任務的規模，總參與人數應在百萬之數。

但不論是六十還是百萬，都是一個文明國家做不到的！

今天很多人以為問題經已解決，錯！就算一切順利，日本還要面對＂埋葬＂核電廠的艱鉅任務，以文明社會的標準，我們又可有多少個＂死士＂？

一個也太多！

複雜與安全

讓我們來做一個思想實驗，假設你要用一些零件來建構一個系統，這些零件非常可靠，按統計，在一年內會出錯的機率為一百萬份一。

若你的系統祗有一個零件，你便可以說，在一年內，由零件出錯而引起的系統錯誤也是一百萬份一。

若系統有十個零件，這個機率又會是多少呢？不是簡單地把機率乘十，要計算這個機率，我們便要把問題倒過來思考，出錯的機率是1/1000000，所以，不出錯的機率就是999999/1000000，要十個零件都不出錯，機率便是把這個機率自乘十次。

若果你看不明白，不要緊，我們先看看我計算出來的結果，若零件數目是一千個，出錯的機會就約是千份之一，但若零件增加到一萬個，出錯機會便會急升至約百份一，若零件增至一百萬個，出錯機會便會超過6成！

這又有甚麼大不了？這便意味著一個龐大的系統，其出錯機會必然會很高，就以上面的思想實驗來說，一百萬份一出錯率是個極低極低的數字，但祗要零件數目達到一百萬個，6成以上的出錯率便非常高。

我一向都反核，原因之一便是核電的系統極度複雜，零件數豈止百萬，這還未算複雜的操作系統，要令一個這樣的系統不出錯，就是理論上都不可行。

你有否留意到你用的電腦，經常都會有所為更新呢？有很多更新都是要修正一個或多個系統的錯誤或漏洞，據江湖傳聞，十多年前，微軟在正式推出Windows 2000時，其已知但尚未修正的錯誤就達六萬多項！

一般的辦公室電腦，若出錯，可能會做成經濟損失，但作實時控制的電腦，若有任何出錯，後果可能是致命性的。穿梭機當然是高科技產物，但其仍有用core memory的電腦！這項科技是王安先生在幾十年前開發的，重重的一塊磁板，可以提供幾十個bits的貯存空間！

為甚麼像穿梭機這類最尖端的科技產物，要用這麼落後的電腦系統呢？理由就是若把在二三十年前設計的穿梭機更換先進的電腦系統，便需要進行嚴格的測試，成本之鉅，可能甚至高於重頭設計和建造，而且，把像如視窗或Linux等複雜系統放上穿梭機，其測試之難度會極高，甚或出現必然出錯的可能！

穿梭機出錯，損失當然慘重，但其影響就相對來說有限，但核電廠出事，其影響就是致命性。前蘇聯的解體，原因甚多，但主要都是經濟性的，例如，美國揚言要推行‘星球大戰計劃’，蘇聯的跟隨便是拖垮經濟的一個重要原因。但為‘切爾諾貝爾事故’善後，亦對其經濟做成沉重負擔。很多人以為，以共產黨祗顧爭權奪利，不會理及人民死活的行事作風和原則，把核電廠附近武力清場，問題不就解決了嗎？共產黨不理人民死活故然是事實，但‘切爾諾貝爾事故’的後遺症就絕不可不顧，理由就是輻射物會熔穿地底岩層，進入地下水系統，就以‘切爾諾貝爾’的地理位置，這會污染蘇聯最主要的河道，不處理，整個蘇聯都會崩潰。所以，蘇聯要派出大量‘死士’在事故附近的地底，建築三合土防護罩，這批‘死士’當然不乏捕的政治異見人士（按前蘇聯的術語是‘精神病患者’），但仍有不少是為高額工資而拼命的工人，浩費之鉅，實在難以想像！

在這大不幸的事故發生後，可能深入的反思，比搶購食鹽，來得更有意義，這幾天仍有不少言論，談及核電的必要性，我就真是不敢苟同！是的，若關閉所有核電廠，這便可能不能維持現時的能源消耗水平。但是，我們還能夠再負擔得起多少次的核事故呢？

我不想驚嚇大家，但現時福島事件仍未受控，主觀地，我當然希望有好消息，但環顧中西方傳媒，對事情的報導仍不盡不實，甚或故意淡化，例如，三號機組所用的Mox模式，以至廢料池內的plutonium究竟有多危險，就鮮有傳媒提及，日本首相說作了最壞打算，可能要放棄整個東日本。若情況尚可控制，他會說得這麼‘大’嗎？

脆弱的現代科技

近年，我本已基本上做到‘不以物喜，不以物悲’，情緒尚算穩定。但這兩天，情緒也低落了，‘日本大地震’實在慘烈，也不由我不上心！

我曾在「2012與劫後餘生（一）」和好幾篇其他博文中都討論過有關現代科技的脆弱性問題。想不到，今次就來了個活生生的例子。

地震及海嘯經已夠麻煩和傷痛了，但最令人擔心的，還是核事故問題，現在的情況經已很惡劣，若事情進一步失控，這就不單是日本，而是全世界的災難！

我不是核專家，但按我對科學和系統學的認識，在事發的第一天，我已很悲觀，再加上這幾天的發展，我就更加不能樂觀。

或我先嘗試解釋一下這事故，這便要從發電廠的基本原理說起。不論是核能或火力發電廠，基本原理都是一個熱交換的過程，熱力不論是由火力或核能產生，都會經由一些冷卻物質帶走，然後這些熱能便可經過如渦輪機等裝置轉換為機械能，這些機械能便可以推動發電機，產生電力。

但是千萬瓦特級以上的發電機組，是需要極大量的水來擔當這過冷卻和傳熱的任務，所以，需要一組非常大型的抽水機，當然，這些抽水機又要大量的電力來推動。在正常的情況下，這些電力當然就是由發電機提供，但遇上如此強烈的地震，核電廠若繼續運作，其風險會高得很厲害，所以，必需暫停運作。

但問題來了，想想若你生了一把不太小的火，你說停，火便會乖乖的自動熄滅嗎？要停一個核反應堆，沒有幾個月時間是絕對辦不到的。所謂停止運作，就可以理解成把‘火力’減到最低而已！但這樣仍然都會產生大量熱力，仍然需要大量的冷水，但是發電機發不出電力，又如何能讓抽水機繼續運作呢？

在這情況下，便會啟動柴油發電機來提供電力，以維持抽水機的必要運作，但按公開了的消息，在事故的一兩小時後，柴油發電機也出現了問題而停止了運作，暫時尚未有官方公佈的原因，相信可能是受到地震的破壞。當柴油發電機停止了運作，抽水機便由電池提供電力，但一般來說，電池就祗可以運作幾小時，按BBC的報導，電池支持了八小時，最後也停止了運作！

再一次，安全標準是個行政而非科學問題，科學可以計算出電池可支持的時間，但八小時夠不夠，這便是一個行政問題，若是一般的小問題，柴油發電機應可在幾小時內復修妥當，但是，這樣大的地震．．．

我不想驚嚇大家，但若包圍核燃料棒的水繼續升溫，便會加速蒸發，水量的減少就意味著燃料棒的外露，這就有點好像在日常生活的‘煲干水’，溫度便會進一步上升，上升到某個程度，保護層便會熔開，大量放射物質便會進入地底和大氣層，進入了大氣層的便會隨風散去極遠的地方，而進入了地底的便會污染地下水源，後果將極為嚴重。

事實上，現在的處理，已看得出是進入了不顧一切的階段，例如，注入海水作冷卻，這就意味著整個反應堆將會報廢，因為海水會產生嚴重的腐蝕作用，花了以百億計金錢建造的核電廠不單要全數報銷，其善後工作所費就更鉅！但這些都不是現在要擔心的問題，要保住反應堆的安全，才是現在的首要任務。

就算好像日本這樣的一個科技大國，遇上了這等天災都是如此無力，人實在是非常渺小的，現代科技先進是一個事實，但這先進亦同時代表了脆弱！在環環相扣的科技世界，祗要出一點小問題，後果都可能極其嚴重！

希望事故能早日妥善處理，更祝願日本人民能捱過這一刧。